生活中时常有“不安全感”真的是件坏事吗?外人眼中的邓楚涵是完美男神学霸的代表,他却也饱受“不安全感”的困扰,一起来看下他是如何面对学习、生活、工作中无处不在的“不安全感”的吧~
演讲人简介
邓楚涵
2009-2013年就读于
同济大学土木工程学院土木工程专业
现于英国剑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
中国科协“科普中国形象大使”
中国爱眼公益基金会形象大使
大家好,我是土木学院09级的本科毕业生,我叫邓楚涵,非常高兴能够参加2018年全球校友大会,但是此刻,说真的,我特别惶恐,因为要在造就的平台上聊“亲历时代”,对于一个虽然“亲历”了时代、但是没有被时代“造就”的学生来说,我现在非常没有安全感,所以我今天想和大家聊一聊“安全感”这个话题。
目标降级:不安全感源于梦想败给日常
我没有安全感这件事儿,其实也不是现在才有,从九年前、刚到同济那一刻起,我就没有安全感,因为我来自一个西部小县城,贵州瓮安,我的家乡没有高楼,没有地铁,没有电影院,没有星巴克,所以我刚到上海这座国际大都市的时候,心里就特别没底,到了同济之后,难免有些自卑,都不敢和同学聊天,因为我怕聊着聊着,别人说到什么新鲜玩意,我不知道,那多丢人呐。
时间很快,没有安全感的我迎来了第一个学期的期末考试。当时流行一个词,叫“小五哥”,就是门门课都是90分以上的学霸,那会我们特别单纯,从来不追星,只追小五哥!那我当然就想当“小五哥”,赚点安全感啦!因为我想小地方来的没关系,只有成绩好了,心里就有底了,也就有安全感了。所以,面对第一次期末考试,我提前三个月就开始复习,国庆后我就开始复习,每天早上8点准时进图书馆,晚上10点才回宿舍,那会图书馆的大爷和我老熟了,大爷觉得我认真刻苦,肯定会是个大学霸,不过事实证明大爷心地虽好,但眼光实在不咋地,因为我复习了整整三个月,最后只考了3.6,而我室友复习一周,最后考了4.8,我当时更没安全感了,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个地方。
之后我沉沦了一个月,悟出了一个道理:调整不了能力,那就调整心态,做不了“小五哥”,那我就把目标降一降,保证别挂科,毕竟,人总不能和自己过不去。坦白说,虽然最后四年都没挂科,但在毕业的时候,成绩上的目标降级给了我巨大的不安全感,因为心有不甘,觉得大家进来的时候都差不多,怎么我的目标就越来越低。
第一个学期过后,我痛定思痛,我就琢磨东边不亮西边亮,既然考试不行,那我就去搞科研,尽早起步,多发论文,等SCI一出来,肯定安全感爆棚。我当天下午就去了桥梁系,找了一位硕士师兄的导师,软磨硬泡求他带我做科研,老师也是好人一生平安,就安排我每周末去长宁区的中科院微系统所做材料实验,我就兴致勃勃地去了。当时的实验条件很恶劣,夏天没空调,冬天没暖气,一组实验就要持续20个小时,每个小时还得记录一次数据,所以每次做实验,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煎熬,不过一想到,实验做完就能发SCI期刊论文,我立马就有劲儿了。我就在实验室里做啊做、做了半年,结果没有一组数据完整达到老师和我的要求,最后只好拿着一般般的成果,发了篇EI会议。之后我去给项目老师抱怨:“老师,咱们最初的目标是SCI期刊,现在就发了个EI会议,虽然说勉强着也结了题,但这种目标降级真的给了我巨大的不安全感,我是不是不适合做科研?”老师当时看透一切地对我说:“楚涵,刚开始做科研,没有安全感很正常,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。咬牙坚持,读到博士就好了。”
于是,我怀着对老师的信任,真的去读了博士。刚到剑桥第二天,我听说不远处的实验室出了29个诺贝尔奖,我就被迷了心窍,我寻思着指不定自己运气好点,是不是也能捞个诺贝尔奖。开学第一周,我去导师的三一学院和导师确定了研究课题后,我觉得拿诺奖的机会更大了,因为有这么好的课题,这么好的老师,这么好的设备,还有这么多科研经费,我要不拿奖,说不过去啊。出了三一学院后,我带着拿奖的憧憬走着走着,就走到了国王学院,看到了徐志摩笔下《再别康桥》的美景:“那河畔的金柳,是夕阳中的新娘,波光里的艳影,在我的心头荡漾。”于是啊我就在康河的柔波里荡漾了几年,最后变成了一颗水草。
不瞒大家,我现在的目标是毕业就好,因为实验室的师兄师姐们做五六组实验,就能顺利毕业,可我前天离开英国,刚做完第十七组实验,毕业还早着呢。我导师不止一次暗示我,希望我能多交点学费,因为做我导师,不仅费心,而且费钱,主要是费钱。所以,我不得不把目标降级,从诺贝尔奖到顺利毕业,但是这种降级并没有给我安全感,反倒让我觉得更不安全,因为我觉得自己离最初的梦想越来越远。
坦白说,我不是一个人,我认识的大多数博士生都经历了这样的目标降级——博士一年级大家的梦想都是拿诺贝尔奖,博士二年级发现能颠覆传统理论就很牛了,博士三年级就实在多了,赶紧想法子发篇顶级期刊,等到博士四年级,哎呀,能毕业就好。有一天,我导师突然问我,现在还挂念着诺贝尔奖不?我赶紧说,不敢不敢,当年too young too simple。他笑了,我又接着问他,那您是不是觉得我堕落了?他特别认真地对我说了两句话:
“There is only one Newton in the world, just catch your own apple. ” 一下子,我豁然开朗,目标降级不是堕落,反而是进步,因为只有把自己看得更清楚了,才会更准确地去设置目标。
“Feeling insecure is part of the PhD process, just progress withinsecurity.”这两句话不仅在科研上给了我很大的勇气,也在生命的旅程里给了我莫大的信心,既然不安全感是科研上、是生命里的必经之路,那我就带着它赶紧上路,毕竟上路才意味着一切。
跨界危机:从“聚焦”到“发散”
其实,除了在专业上因为目标降级没有安全感之外,我在别的地方、别的事情上也没有安全感,比如我的跨界工作。刚到剑桥,我就被召唤回国,在中央电视台CCTV1录制一档全新的科学节目《加油!向未来》,我在里面的角色是“未来博士”,也就是科学解题人,简单地说,这个节目就是主持人小撒出题,明星答题,我来解题。那是我第一次严格意义上的跨界工作,拿到剧本的那一刻,我心里就觉得,妥了,小菜一碟,因为所有的实验都只涉及到高中的物理化学知识。我都读到博士了,这还搞不定吗?
结果第一天录制,我的问题就一个接一个。录制前,我去和主持人小撒认识认识、熟悉熟悉,说实话,我真是小撒的粉丝,因为小时候,我爸特别爱看《今日说法》,我抢遥控器,抢不过我爸,没办法,只能被逼着看,结果看着看着,还真就路转粉了。所以当天一见到撒老师,我就赶紧追星啊:“撒老师你好,我叫楚涵,我小时候好喜欢你,我是看你节目长大的!”结果他一句话没说,边上的人也都一句话没说,我当时还觉得那个圈子的人挺高冷的。然后就开始录节目了,撒老师自从离开《今日说法》之后,就放飞了自我,再加上估计他是要给我点“颜色”看看,所以他抛给我的话,十句有九句我都接不住,几个来回,我觉得特别尴尬,显得我像个傻子不说,还总把录制的节奏打乱。那一期来答题的嘉宾是钢琴家郎朗和魔术师刘谦,他俩不仅手灵活,脑子也灵活,总是套我话,好几次我还没反应过来,他们就把答案套走了。我当时特别紧张,不过倒不是因为他们是大明星、我怕,而是因为自己跨到一个新的界面里,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、或者说该怎么做才对,反正脸上就俩大字——“紧张”。
中场休息的时候,导演对我说:“楚涵,别紧张啊,嘴上功夫你不如他们,但科学原理是你的强项啊!这是一档科学节目,你作为科学解题人,妥妥的C位呀,怕啥?”半小时后,录制继续,我雄赳赳气昂昂地又上了台,准备解释科学原理,结果我一开口,导演就喊停:“楚涵,看镜头啊!你看哪儿呀?”吓得我赶紧找镜头,然后重说,刚说完两句,导演又喊停:“楚涵,站稳了说,你别晃悠啊!”我又赶紧绷住,深吸了一口气,重头再来,说了两句,我突然就不出声了,全场安静十秒钟后,导演弱弱地问:“楚涵,你又咋啦?”我半天才憋出话:“那个,导演,我紧张,讲错了。”我清楚地记得,第一期节目从中午12点录到第二天凌晨4点,导演、主持人、嘉宾、工作人员和现场观众全都心力交瘁,我自己也精疲力尽。回到房间,我特别难受,有自责,也有委屈,但最强烈的感受还是没安全感,这种不安全感来自于跨界,我一个每天画弯矩图的人,这会上台去表演,能有安全感吗?
第二天,我去找领导,开门见山直接就说,我不录了,他问怎么了?我说我没有安全感。他一脸迷惑地看着我。我说“我没有安全感,因为这界,跨得有点大了,我真的不行,我得走。”他又问是谁给我不安全感。我告诉他:“我不是针对谁,我是指在场的所有人,都给我不安全感。还有,我不是特别明白贵圈这种聊天方式,我真的得走。”领导很聪明、也很果断,他对我说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。不过你又不是不安全,你只是有不安全感而已,这两个东西可不一样。不安全当然会让你失败,但不安全感会让你成功。当然,要不要继续,你自己说了算。”最后,我当然是选择继续,不过这并不是因为,我当时就听明白了他的话,而是我觉得,我要是就这么走了,那也太丢人了,所以我忍着巨大的不安全感,继续跨界工作。领导也特别好,为我请了表演老师开小灶,我自己也强迫自己豁出去,就这样,一豁就豁了二十多集。坦白说,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,开的小灶越多,录的节目越多,我就越没安全感,我把这种感受称为 “跨界危机”。
后来,我被中国科学技术协会邀请做“科普中国形象大使”,紧接着的科普工作就越来越多,心里的不安全感也越来越大。虽然科研、科普都姓科,但其实差别挺大的,科研讲究深度,科普强调广度,所以会涉及不同专业的知识,也许早上还在说DNA双螺旋结构,晚上就去聊核聚变了。可每次只要一走出我的专业领域,我就特别没有安全感,因为我怕自己不专业,甚至说错,之后我就在这种不安全感里呆了两年。直到有一天,我再次遇到节目领导,聊起科普工作,他又重提这句话“不安全当然会让你失败,但不安全感会让你成功。要不要继续给科协做形象大使,你自己说了算。”
其实不仅是我自己,我相信所有正在跨界的朋友,都免不了会经历这种“跨界危机”,离开自己的地界,去一个新的地方,人生地不熟,当然会觉得不安全。但是话说回来,跨界不就是为了开辟一片新的天地,解锁一个新的自己吗?既然是新的天地,那注定就会有不安全感,既然注定有不安全感,那索性就做一个勇士,直面这种不安全感。
责任升级:直面不安全感
从我的专业说到“目标降级”,又从我的工作说到“跨界危机”,但其实这些都并不是我最大的不安全感的来源,最让我没有安全感的是公益。我以前从来不认为我会做公益,因为我打心底觉得,公益是马云和王思聪他们的事情,如果非要说我和公益有什么关系的话,那我觉得我可以成为被公益的对象,24小时欢迎优秀的校友企业家们资助。这个想法在我脑海里坚定了26年,直到去年我加入爱眼公益基金会,做了基金会的形象大使,这个想法就改变了。
一年多以来,我们一起去救助贫困眼病儿童,一起去盲人学校筛查,一起去高校科普爱眼护眼知识,一起去边远山区义诊,一切都很顺利。在这个大数据的时代,所有人都会关注体量,所以当我看到我们的成果时,坦白说,我非常高兴,甚至是非常骄傲,因为我意识到自己可以和一个组织一起去做一些好事。在这个过程中,我从来没有把不安全感和公益想到一块,直到今年6月,一件事情让我突然意识到,原来公益有可能成为我生命里的一颗“定时炸弹”。
今年六月,基金会的同事听说在我的家乡贵州,有一位家境贫寒、无人赡养的86岁的孤寡老人,她因为患有严重的白内障,几乎失明,所以自己没法生活,前几天饿得不行,摸着做饭,结果引起了火灾。一听到这个消息,我们立即找到这位老人,希望帮助她恢复光明。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,我完成我的工作后,就回英国了。直到手术前一天,我接到父亲的电话,他在电话那头严厉地质问我:“你做公益,我支持你;你要捐钱捐物、奔走呐喊,我也支持你,可你现在张罗着,要给86岁的高龄老人做手术,我就问你一句,万一出什么问题,谁担责?你别告诉我你担责,你担得起责吗?”
坦白说,我做了一年的公益,那一刻,我第一次有了不安全感,准确地说,是巨大的不安全感。我突然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,父亲没说错,这要有个万一,还真就收不了场了,那今天我就不是“没被时代造就”这么简单了,估计得被时代消灭。
我挂了电话,有点慌了,就坐在阳台上拼命想,从日落想到半夜,都没想明白现在该怎么办。我们已经把老人接到医院里住着了,这要不给做手术,怎么给人交代?就这样,我失眠了一个晚上,第二天一早,我就打电话给手术医生,特别急地问他:“您务必告诉我一个实话,86岁的老人做白内障手术,有没有风险?”我当时很急,所以说话也失了分寸,医生略不高兴地直接反问我:“啥手术没风险?别说白内障,就算割个双眼皮儿,那也不能就说零风险,是不?”本来我还有一些底气,但医生这么一说,我彻底慌了,可这会又不能毫无理由就说不做手术了,所以我赶紧请医生再做一次检查和评估。挂了电话之后,我立马在网上查老人白内障手术的信息,还微信问了所有我认识的医生、护士,甚至连学医的本科生我都问了。因为在这件事情上,我太怕了。过了半个小时,医生回我电话了,说问题不大,可以做手术。手术花了半小时,那半小时,我远在10000公里外的剑桥,隔了7个小时的时差,但我觉得我就在手术室门口,大气都不敢出。坦白说,我奶奶也患过白内障,当年她做手术的时候,我都没这么紧张。万幸,手术很顺利,我舒了一口气。
这事过后,我觉得公益好像越来越给我不安全感,似乎我参与多帮一个人,不安全感就多一分,这就和大家在马路上扶老人是一个道理,本质就是因为责任又多了一分,所以我把这种状态称为“责任升级”。责任感和安全感的关系,就好像白天和黑夜,此消彼长,永不相交,你永远无法在担负更多责任的同时,承担更少的不安全感,所以我决定公益暂停。
直到有一天,我妈妈知道我暂时不做公益了,她问我为什么。我反问她:“您过马路,见一老人摔倒,敢扶么?”我妈特别爽快地说“不敢!”我说那不得了,我也一样啊。她笑着对我说:“你不一样。你帮100个人,如果99个人恢复光明了,那是大好事。但如果在其中一个人身上出现了不高兴的事情,甚至说发生了某些‘意外’,你别怕啊,同济大学不是有法学院吗?他们会给你提供法律支持啊!”我想了想这话,没毛病,然后继续公益。
和“目标降级”、“跨界危机”一样,“责任升级”也总是给我带来不安全感,所以我一直在想,怎么才能找到安全感?直到有一天,我读到一本书,书里有一句话,给了我答案。
“Life is a dangerous thing, insecurity is the price of living.”我读到这句话的时候,瞬间醍醐灌顶。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“安全感”,我们只能像个勇士,直面所有的不安全感,然后咬牙上路,这就意味着一切。